“自是无须多言。”
那女子轻出浅淡一气,相比其男人的悠然,缓带着一股迟寒的凛冽,面前氤氲的杯盏群鸾点月,却寂寞而又娉婷地好似不过只是一厢烟雨点翠。
“我只期,你能够信守承诺。”
男人轻扬起湛紫色的长眸,将那一饮而尽的杯盏清脆当啷放在那白玉凿就的桌面上,意犹未尽地魇足称赞了一句:“当真是好茶。”
才继而抬笑仰起脸来道:“西王母是个聪明人,无论是昆仑之振新,还是我族之崛起,所间利益,当且不谋而合,如今这天下正主争夺纷纷,且不论紫府洲那位如何看,就单这九重天的黄毛小子,就大大碍了事…”
“如今你好我好之事,又何必相互猜疑?”
“这歃血为盟之誓——”男人慵懒地故意拖长了语调,敛眸自斟热茶之间,嘴角始终的笑意丝毫未减:“最要紧的便就是信任。”
湛紫色的长眸颇是轻佻地眨了眨眼,望着面前的女子道:“不过这语言我方是十数万年都为曾用过了,如今道来生疏,也不知这厢说得可对?”
语罢,男人还似故作戏弄地提点面前已然有些出了神的女子,唤道:
“西王母?”
“……”
女子霓裳袖下的双拳死死紧握,雩岑瞧不见此刻琼姿的表情,却是意外地未见她回答。
而相较如此,对面的的男人却仍是一脸泰然自若,将那杯中香茗再度一饮而尽之后,咂了咂嘴才又道:
“不过话及如此,西王母的野心可不浅呐——”
“…那又如何?”
女子微怔之后冷冷嗤道,对方反是像终是得逞了般,望着女子此刻的表情笑得一脸灿烂:“有野心没什么不好。”
“我喜欢野心,我王同样赞佩于您的野心,我族最不缺也最重要的,也就是野心。”
“千秋万代,代替那什么古旧的叁清,颠覆所谓的天帝,凌驾于东华帝君之上的时日…昆仑,终是不远了。”
男人笑道:“这不便是昆仑久久等待之日么?”
“不必做任何一方势力的附庸菟丝,事成之后,您便是这上界唯一的权冠…”
蛰伏在黑暗中偷听偷看的雩岑眉头深蹙,心中隐隐的不安感从见着那五官深刻分明的紫眸男子之后便始终萦绕心头,或许心中已然隐隐有些猜测,却依旧不忍将这件事想的那般糟糕,然是早有预感,却还是在那其中男子说出下一句话之时,霎那倒吸的冷气几乎令她踉跄地弄出声响来——
“魔族,终是有机会再见天日了。”
死死捂住那瞬然因不可置信而大张的嘴,小姑娘呼吸几乎带着无法遏制的轻微颤抖,好不容易强行压下些许剧烈波荡心境之后,那瞪大的杏眸仍旧无法自已地往鸾宫内里探着更多:
“到时昆仑与我魔族均分天下,相携统领万灵万物,所大族逆者斩杀殆尽,所小势者则威逼利诱为我所握,可还愁这天下鹿死谁手?”
那仍旧笑着的湛紫长眸轻敛眸光,确乎眼前已然构想出那时的宏伟愿景:“昆仑无法做到的,魔军,乃至于整个魔族,都可以是您的保障和依托。”
“…那我又该如何相信,你并非出尔反尔?”
衣袖遮掩下紧攥着拳的素手始终未能松弛而下,雩岑一面强忍着那不规律的呼吸不断调节以免暴露自己,一面却又将那偷听偷看的距离愈拉愈近,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那鸾宫筑作的榣木墙上。
毕竟昆仑现下无势可依,倘到时魔族出尔反尔想要独占成果,她又岂能有反手之力。
“就算您不信我,也该信任我王。”男人却像是早便想到对方这点疑问,施施然应对而道:“王之御者,自是不会食言而肥。”
“这些莫非也太过虚妄。”
琼姿的冷嗤却并未折消男人的好心情,只听对方抬起脸来缓道:“那便说个实在些的。”
“倘是他日功成,鹿死您手,那我魔族百万子民便要举国迁居,万也不可能再呆在魂虚界苟延,这如今下界之处,四大部洲也好,大抵原民都要腾挪,为我魔族子民奉献居所土地,其原民所到驻者,自然为您昆仑之部所在。”
“就算这如今昆仑势薄,您确乎得无依仗,可将来这下界各族各民,大概定不会甘心臣服于我魔族,受我族所辖制,您又是上古真神,所拜所臣者,莫不为您西王母是也。”
“下界各族,均为您民,您子,亦是您的兵——”
男人论起话来头头是道:“西王母又何惧于我魔族反悔?”
“毕竟早在我魔族迁居之前,所有可以对您构成威胁的势力,我军早便为您清理个干净。”
“……”
此番论调,确乎夯实得令人再无从议起。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雩岑瞧见那始终背对着她的琼姿终是松开紧握的素手,正正抬起脸来,对着那一脸闲适品着茶的男人认真道:
“魔族不可伤害叁清与紫府洲那几位首领真神的性命…”
“至于那所谓的天帝,尽可以随你们处置。”
“这…”
男子似被猛然呛住,咳嗽间那湛紫的长眸也泛上一层浅淡的氤氲,缓了须臾,才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脸来道:
“所谓擒贼先擒王,如今这般条件,西王母莫不是在与我说笑?”
“我并未要求太多。”
女子似是咬了咬唇,仍坚持道:“你们可以设法废去他们的灵力留之安然长生…若无法答应,我们此后便不必再谈。”
“至于那个丫头——”
“我可以答应…!”
男人似是有些肉疼地抽了抽俊脸道:“不便是留着玄拓重霄他们的性命么…反正无灵力之后也翻不起些许花样,但不可放出,要么圈起结界囚禁抑或是流放无人之地。”
眼见琼姿还要再说,男子赶忙又补道:“西王母,这是最后的退让。”
“我王不能也不许拥有暗藏的威胁存在,这本身便是个不知何时便会爆燃的雷药。”
“……”
雩岑眼见着那背对着她的女子怔然片刻,终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像是有些无力道:
“你的答应终归是你的承诺,我需要一个更为可靠的证明。”
此话自是意指男人身后更为强大的、能够下最后决定的魔族之王。
“关于这点我想我可以作主。”
男子像是略略思虑一顿,洋溢着笑道:“您大可以放心。”
“证明?”
却见男人竟是自顾自指了指自己一双格外引人注目、若紫水晶般的眼眸,悠悠解释道:“魔族之中,我的眸色,便代表着绝对的权利。”
“怕是西王母尚不知晓,我族相当看重于血缘传承,朝中群臣,莫非于我王的直系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眸色的绛紫越深,便代表着血缘越近,其重用地位便会愈高。”
“而其余贱民自多绿眸、赤眸、橙眸等,天生该当为奴,万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男人话及此处,故作扶额似有些得意洋洋,啧啧道:“在下不才,乃是我王七表叔的二奶奶的六曾孙的第八个儿子,血统纯正,如今地位…”
男子似猛然顿了一顿,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地皱起眉来,半晌才像是找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若按那黄毛天帝的阶位来排,我便是我魔族的督相。”
“所应之言,自是说话算数。”
然未尽之言的话语却暗自腹诽自家王上的专制独权,这般之事哪有这般容易游说,不过他若是将那丫头找回来,自家王上自然笑呵呵乐得没边,倒时他再趁此一哄一骗,糊弄一下,指不定便轻轻松松成功获批。
思及此处,男人不仅为自己的机智狠狠点了一个赞。
棒!不愧是他!
“那此后之事,如今这几日的部署引渡——”
两人相合一契,继是想继续开口另议正事,讨论的话语尚还未说至一半,安静的兽烟殿中环绕,便听得突兀地一阵裂帛之声,响亮清脆,殿外轻颤着死死捂住小嘴的雩岑也惊骇着低头朝那发声之处望去,却见着自己的裙角不知何时被轻抚的夜风撩刮在一旁的雕木缝隙之中,她方才无意识地挪步贴近,竟生生将那勾住的裙角扯开一条裂缝。
“谁!”
“何人!?”
这裂帛之声虽不惊天刺耳,却在这格外寂静森严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再加上殿内两位又是何等的人物,霎那的声响,已然将那四道熠熠的目光转射向她,只听得那殿外镇守的脚步声往这仓促愈近,殿内两道颜色各异挥袖击出的灵力几乎要打上她隐蔽的廊角之时,雩岑却发现自己惊骇到竟是半分也挪不动脚步。
这般的秘密,恐怕她今日——
‘轰隆!’‘轰隆!’
两声一前一后的接连爆破,莫说是那榣木筑墙,就连那外头的廊桥也被生生炸开一道漆黑的大洞,所过之处,竟炭黑得连半分渣滓都未曾留下。
巨大的空洞之处,殿内与殿外之人遥遥相望,然那领头之人确乎只愣了一瞬,便率着身后一群的属下垂头单膝而跪。
开口所言的话语,却是令旁侧一脸冷肃的琼姿都有些不知所然,然在男人耳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族内语调:
“后卿大人!”
“人呢?!”
男人拧着眉上前数步,继是从那黑暗之中尚不起眼的一道缝隙里,生生扯出一条碎裂青色的裙角。
“这…我…是卑下的疏忽!求大人赐罪!!!”
呼吸之间,后卿的脸色已然气得发起青来,负在后背的大掌几乎要将那青色的裂帛生生捏成粉末,绛紫的余波震出,将那跪了一地的人影俱是震得口吐鲜血:
“废物!一群废物!!!”
“这么些人连个屋子都守不严,不若将眼睛全都挖了,丢去无回涧喂那些千足虫!”
话及至此,除却那领头之人外,其余众下已然双膝跪地连连告饶,没磕几下,那额头就已是血肉模糊。
“恕罪!大人恕罪!!!”
“疆柯!”
瞧着那方才听闻便已然腿软吓倒一片的属下,后卿几乎是愤恨地咬着牙朝那领头之人喝道,呼吸之间同样扫探而出的,还有那蔓延千里的灵息:
“卑下在!”
“领着这群垃圾!将这昆仑给我全封了,里里外外就算是只青色的蚂蚱都给我抓出来!”
圜转之前,男人已然气地负手背过身去,狰狞的大掌之中还死死抓着那片破碎的衣角:“我今日便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去!?”
领命四散而下的属下裹挟着疾疾掠过的风,掠散而开之间,便见旁侧的琼姿也信手一下幻出数千只青鸾飞鸟,密集一片向那漆黑的夜峦中飞去。
尚在原地的两人对视一眼,霎那便通透了对方的含义。
“事出有变。”
而殿外廊角阴影之下一个筑木缝隙之中,被身后黑影捂着嘴俯压躲藏起来的雩岑却骇然瞪着杏眸,久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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