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老宅沉寂得只剩呼吸可闻,唯有走廊里那盏煤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晃着昏黄的光晕,勉力撕开浓稠的夜色。
夜色漫过窗棂时,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从姚乐意那里吃了闭门羹的方柏溪只好先回房间洗澡,他不固执有没有热水洗澡这事,但也不想摸黑进行一切事。
方柏溪长年累月习惯洗冷水澡,自然停电夜这日也不例外。
时针即将叩响七点,他裹着浴巾推开浴室门,手机在床头柜上持续震动。
指腹划过接听键的瞬间,清冽的声线穿透电波,将明日饭店的安排逐一敲定,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食材的处理再核查三遍。
电话里,店里的人刚告诉他小镇要停电,说要修电缆。说不定后面几天都要店休。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那幽蓝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映得他眉骨愈发冷峻。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停电了,窗外一片漆黑,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与屋内骤然陷入的寂静浑然一体。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风鸣,打破这令人压抑的安静。
方柏溪轻皱眉头,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蜡烛,思绪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停电变得有些凌乱。
此刻纵使漆黑如墨,也不会有几个人早睡。他走出自己房间,准备给乐意送个暖水袋,趁着天黑再献点殷勤。
路过父亲的房间外,一阵微弱的粗喘声传来。
他脚步一顿。
卧室里的大门没关紧,门缝里隐隐约约传来男人的粗喘。
他这个岁数的男人了,自然知道这里面在做什么。
他有些尴尬,毕竟还没无聊到要探听父母辈的爱情故事。
尽管他最近已经逐步开始接受姚北北加入他们的家,但前提就是姚乐意这个女人要嫁入他们老方家。
本想直接走过去,耳边突然传来姚北北有些造作的娇嗔,“老公…太硬了。”
他挑了挑眉,改变主意,靠近了门边,不紧不慢地掠过这条昏暗的走廊。
听得多少就多少,他又不是故意要听的。
他想到父亲那个样子居然还能泡到姚北北这种姿色不错的半老徐娘,也算是极大的本事。
兴许内心存了取取经的心思,不禁竖起耳朵听,想知道男人到了六十,还能持久多久。
兴许他们觉得天黑也无暇顾及门是否关紧,方柏溪常年野外历练出来的敏锐听觉,自然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姚北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清脆,尾音像裹着蜜糖般甜腻,和姚乐意冷若冰霜的语调截然不同。
方柏溪想起遗嘱上那刺眼的条款——
老头子竟执意要将一半身家留给姚北北母女。
起初,他满脸写着不情愿,虽说嘴上没说啥,可心底却打着小算盘——要是姚乐意嫁给了他,老方的钱不迟早成了小方的?
这念头一起,他眼神瞬间亮了几分,摩挲着下巴开始盘算起来,倒觉得这事儿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仅能成,还稳赚不赔,先前的不情愿竟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倒觉得这安排似乎是老天爷都在帮他铺路。
而事态的发展,果然与他预想的轨迹丝毫不差,每一步都精准踩在他设下的盘算里,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说来真不怪他心狠,男人嘛。方柏溪也曾这样安慰自己,毕竟在利益的漩涡里,谁能保证自己能独善其身。
一开始,他的确将与姚乐意的关系视作一场交易,那半份遗产就是他志在必得的筹码。他盘算着,只要能让姚乐意点头,一切便尽在掌握。
他寻着机会就在她面前出现,装作不经意地照顾,试图用这种方式拉近彼此的距离。可每一次她冷漠的眼神扫过来,都像一把利刃,刺痛他伪装的面具。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想过放弃,在他看来,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可那唾手可得的财富却不容错过。
他清楚自己的算计,也知道这手段算不上光明磊落,可在现实面前,他说服自己这不过是男人为达目的的正常手段罢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在照顾她的过程中悄然滋生的情愫,逐渐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为了钱,还是真的对姚乐意动了心……
方柏溪回忆起之前有一回,三更半夜的,他睡不着找父亲聊他要娶姚乐意的事,父亲冷不丁地骂人,说他不配娶姚乐意。
如今想来,没准方耀文正跟姚北北你侬我侬,却被他这个不孝子打断了,才恼羞成怒,骂了他一顿。
*
晌午日头正毒,方耀文负手立在院子里,盯着施工队检修电缆。
瞥见个扎红头巾的年轻工人总偷工减料,他抬脚过去理论。
话没说两句,那血气方刚的小年轻竟伸手推搡,猝不及防间,方耀文重重跌坐在地。
老骨头哪经得起这般折腾,他撑着膝盖咬牙起身,还想争个是非对错,却听后腰“咔嗒”一声,钻心的疼痛顺着脊椎炸开——
这下,怕是把腰给扭折了。
午饭的餐桌上,方耀文强撑着挺直脊背,生怕被姚北北瞧出异样。
他咬着牙咽下饭菜,汗珠顺着脊梁滑进衣领——这疼他受得住,却独独受不住她那句又逞能的嗔怪。
毕竟男人总把腰板硬朗视作体面,更何况在心上人面前。
他偷偷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腰,心底泛起酸涩。追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好不容易守在身边,怎能让这点意外成了隔阂?
他害怕姚北北觉得他不中用,更害怕她就此转身离开。
那些没说出口的承诺,还等着和她慢慢兑现,往后余生,他多想牵着她的手,把日子过得长长久久。
停电了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然而,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漫上来,方耀文蜷缩在床沿,冷汗浸透了枕巾。
白日里强撑的体面在深夜彻底溃堤,辗转反侧间,每一次翻身都似有钢针在骨缝里搅动。
姚北北被他压抑的闷哼惊动,烛光下见他脸色煞白,二话不说摸黑翻出药酒。
温热的掌心裹着药香贴上他后腰,指尖轻轻按压,驱散着疼痛与不安,这一刻,方耀文忽然觉得,或许示弱也并非那么难以启齿。
姚北北指尖陷进僵硬的腰肌,忍不住轻哼:老公…太硬了。她指尖揉着顽固的酸痛结节,似嗔似怨,你这腰,简直像块铁板。
方耀文疼得闷哼出声,粗粝的喘息混着药香在夜色里蔓延。
冷汗顺着脖颈滑落时,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沙哑着开口:宝贝,要是我先走了...
话没说完,姚北北的指尖已覆上他的唇。月光下,她眼眶泛起水光: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
我好害怕你一个人。他固执地重复,掌心攥紧她微凉的手指。
我有乐意和柏溪,怎么能是一个人。姚北北反扣住他的手,指甲轻轻掐进他掌心,我们要一起健健康康地活着。
话锋突然一转,想起午间那幕,我今天看你去跟那个挖断电缆的小子吵了几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方耀文喉结滚动两下,别开眼避开她探究的目光,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手背,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就那小子干活毛手毛脚,差点把电缆整废了。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多说了两句……真没事,就是拌两句嘴。”
他扯出个牵强的笑,想把话题带过去,却因牵动伤处闷哼一声,脸上的笑意瞬间扭曲成痛苦的神色,“你别瞎想,我这腰就是老毛病犯了,睡两天就好。”
门外听着父亲的话,方柏溪却莫名揪起了心。
就在这时,父亲房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他攥着热水袋冲过去,撞开房门的刹那,烛光照亮方耀文蜷缩在床沿的身影——
老男人苍白的脸扭曲成一团,冷汗浸透的枕巾在黑暗里泛着诡异的光,颤抖的手死死按着后腰,连喘气都带着破碎的呜咽。
在众人面前刻意淡化的腰伤,此刻以最狰狞的模样再次在儿子面前撕开体面的假象。
方柏溪僵在门口,手中的热水袋差点滑落。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狼狈的模样——
那个平日里总把脊梁挺得笔直、说话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人,此刻却像片被狂风卷落的枯叶,在剧痛中蜷缩颤抖。
光影里勾勒出他佝偻的脊背,与午间站在院子里训斥工人时挺拔的身影重迭又碎裂。
爸!他冲过去时带翻了床边的木凳,药瓶滚落在地的脆响惊得姚北北浑身一颤。
方耀文费力地抬头,冷汗糊住的睫毛下,眼神从慌乱转为仓皇,干涸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被新一轮剧痛扯出压抑的呻吟。
姚北北已经抓起手电筒照亮,光束扫过方耀文青紫的腰侧时,她的指尖猛地收紧。
去拿冰袋。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转头对方柏溪说完,又俯身解开丈夫的睡衣,沾着药酒的掌心贴上去时,感受到男人紧绷的身体在她掌下剧烈抽搐。
方柏溪转身时撞翻了医药箱,碘伏棉签洒了一地。
他在黑暗中胡乱摸索,脑海里却不断闪过午间父亲在院子里训斥工人的画面——
那个昂首挺胸的身影,此刻正被剧痛撕成碎片。
当他攥着冰袋返回时,听见父亲气若游丝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别...别告诉乐意...